在固安县城歇宿一夜后朱厚照一行人并未直接返京而是继续向南进入了河间府境内。
他想要看看离开了京畿直隶普通州县的民生又是何等光景。
越往南地势渐低漕运的影响开始显现。
沿途时能见到荒废水利设施沟渠淤塞显然河道衙门在管理上存在极大渎职问题。
张永暗中打听方知本地衙门官署财源匮乏加之上游权贵庄园往往私自截流导致下游农田灌溉困难近年来小灾小害不断。
这日晌午他们行至任丘县境内官道旁出现一大片芦苇丛生的洼地其间散落着一些低矮窝棚炊烟断断续续竟是一处流民聚集之地。
时值寒冬窝棚难以御寒不少人身着难以蔽体的破衣烂衫蜷缩在背风处眼神空洞地望着官道上偶尔经过的车马。
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在芦苇秆中翻找着可能果腹的东西。
朱厚照示意停下骡车站在道旁沉默地看着这片凄惨景象。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败以及一种绝望的气息。
“叫人去打探下此地为何有如此多流民?”他招呼一旁也被惊住的张永。
张永连忙让赵全去打听。
片刻后赵全回来脸色沉重:“公子问了几个人。
多是来自山东、南直隶北部的农户因今年夏秋水患田庐被淹加之地方催科不止不得已弃家逃荒至此。
指望能寻条活路或是…等待朝廷赈济。
” “赈济?”朱厚照眉头紧锁“地方衙署未曾安置?” 赵全摇了摇头:“任丘县自身钱粮尚且紧张如何安置这许多流民?只是派人驱赶了几次但他们无处可去便聚在这官道旁洼地里靠乞讨、捞些鱼虾芦苇根勉强维生已冻饿病死不少了。
” 朱厚照走到一个蜷缩在草堆里的老者面前蹲下身。
那老者见一个衣着整齐的年轻人靠近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挣扎着想躲开。
“老伯莫怕。
”朱厚照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我是过路的问问情况。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那老者见他似乎无恶意才颤巍巍道:“俺…俺们是兖州府来的…发大水啥都没了…官府还要收税交不上房子都抵了…没法子只能跑出来…”话语断续带着浓重的乡音充满了无助。
“朝廷…没发赈灾粮吗?” “粮?”老者脸上露出一丝似哭似笑的表情“听说过…可到俺们手里只有几把麸皮…还不够塞牙缝的…” 朱厚照的心不断下沉。
天灾或许不可避免但人祸更甚!吏治腐败赈济不力逼得百姓流离失所成为饿殍! 他站起身对张永道:“把我们带的干粮分给他们。
”他们此行带了些肉脯、炊饼以备不时之需。
张永犹豫了一下:“公子我们人多分出去只怕我们自己…” “分!”朱厚照语气斩钉截铁。
张永不敢再言忙和谷大用、赵全等人将干粮取出分发给周围的流民。
起初流民们还不敢接待到确认是真的给吃的顿时引发了一阵骚动人们争先恐后地涌上来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求生光芒。
有限的干粮瞬间被抢空后面没抢到的人发出失望的呜咽场面几乎失控。
赵全等人连忙护在朱厚照身前防止发生意外。
看着眼前这为了些许食物而疯狂挣扎的人群朱厚照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前世他在电视上看到的赈灾画面与眼前这原始而残酷的求生场景形成了巨大的冲击。
所谓的“盛世”其根基竟是如此脆弱! “走吧。
”他声音沙哑转身离开不忍再看。
重新坐上骡车气氛变得异常沉闷。
朱厚照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荒凉景象久久不语。
河间府的情况似乎比京畿更为严峻。
傍晚他们抵达任丘县城寻了客栈住下。
朱厚照让赵全去县衙附近打听一下本地官员风评以及关于流民的处理方案。
赵全回来后汇报:“公子打听过了。
任丘知县姓周科甲出身风评尚可并非大奸大恶之徒。
只是县库空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对于城外流民他也曾上报府衙请求赈济但杳无音信。
也曾想组织民壮驱散又怕激起民变如今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听之任之。
” 朱厚照默然。
这就是大明基层官员的普遍困境吗?有心无力体制僵化。
问题层层上报却往往在官僚体系中消弭于无形。
最终受苦的还是最底层的百姓。
次日他们启程返京。
回程路上朱厚照特意绕道查看了几处驿递和钞关。
只见驿卒疲敝驿马瘦弱往来公文传递迟缓。
钞关吏胥则对过往商旅百般刁难勒索常例钱商民怨声载道却又无可奈何。
这些看似细微的环节却如同帝国的毛细血管它们的淤塞与病变正一点点侵蚀着大明帝国的活力。
三日冒险出宫“调研”顾虑重重只得来去匆忙一行几人皆是身心俱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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