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室的灯光白得刺眼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将每一粒漂浮的尘埃都照得无所遁形。
空气里弥漫着古老纸张的酸腐味、化学药剂的刺鼻气味还有一种新的、甜腻而凛冽的味道——福尔马林像无数看不见的冰冷手指攥紧人的呼吸道。
巨大的玻璃容器立在房间中央取代了往日摆放待修复古籍的工作台。
它冰冷、厚重、晶莹剔透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像一个来自未来或远古的怪异圣物。
容器内部澄澈的液体微微晃动折射出扭曲的光晕。
我站在旁边穿着一件沾满不明污渍的橡胶围裙手上戴着直到手肘的乳胶手套。
动作有条不紊甚至称得上优雅像一个正在进行精密手术的医生或一个准备颜料的画家。
指尖拂过浸泡在液体中的、那具苍白失血的躯体。
皮肤因为长时间的浸泡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蜡质的质感所有的瑕疵、痣、甚至皮下的细微血管都模糊了被一种永恒的、平滑的寂静所覆盖。
长发如同海藻般缓慢飘散开每一根发丝都保持着一种失去重力的、诡异的柔顺。
我小心地调整着她的姿势摆弄着那僵硬的、略微蜷缩的四肢寻找着那个最完美的角度。
那个能凝固最后一丝挣扎与祈求又能呈现出绝对安宁的角度。
那个苏芮一直在寻找却最终由我实现的、“无用星辰”最完美的形态。
“这里……”我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干涩而陌生。
我用一根长长的玻璃棒轻轻拨开飘荡的发丝露出那只半睁着的、空洞的眼睛。
瞳孔已经扩散像两颗被磨砂处理的黑色琉璃映不出任何光线也映不出我此刻的身影。
但我能看到。
我能看到里面最后凝固的东西。
不是恐惧不是痛苦。
是一种极致的、被抽空一切的虚无。
比任何情绪都更纯粹更……美。
“完美。
”舌尖吐出这个词带着一种发现真理般的颤栗。
拿起放在一旁的工具——不是修复古籍的软毛刷和镊子而是更坚硬、更冰冷的手术器械。
小心地近乎虔诚地缝合上那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伤口。
针脚细密整齐像完成一件精妙的刺绣。
然后是化妆用特制的、不溶于水的油彩轻轻描绘那失去血色的嘴唇让它恢复一点点……生前的柔软假象。
尽管那柔软早已被固定液彻底摧毁。
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倾注着全部的心神和……爱。
是的爱。
一种冰冷、纯粹、不容任何杂质玷污的爱。
只有这样才能对抗时间的侵蚀对抗腐朽对抗分离。
这才是永恒的占有。
苏芮不懂她只懂得掠夺和封存她不懂这种创造性的、赋予永恒的……爱。
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构成一片流动的、虚假的光海。
但那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这个世界所有的声音、色彩、温度都被隔绝在这间充斥着福尔马林气味和冰冷玻璃反光的房间之外。
这里才是真实的中心。
终于最后一点调整完成。
我后退几步脱掉手套扔进角落一个专用的废弃物垃圾桶。
目光痴迷地流连在玻璃容器上流连在那具被永恒定格的身姿上。
苍白寂静完美。
像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
一件只属于我的、会呼吸的(在某种定义上)、永不褪色的藏品。
再也不会消失再也不会被夺走。
我们终于以这种绝对的方式彻底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嘴角无法控制地向上弯起形成一个巨大而僵硬的、从未出现在我脸上的笑容。
牙齿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
眼窝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灼烧干涩滚烫却流不出一滴液体。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破损的风箱又像是无声的狂笑。
我转过身面向修复室里那面用来检查古籍平整度的巨大落地镜。
镜子里的人穿着污秽的围裙头发凌乱脸上带着那种怪异而亢奋的笑容眼睛里燃烧着一种冰冷的、近乎非人的狂热。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
看着看着。
那笑容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极致的平静一种洞悉一切后的疲惫的满足。
镜子里的人缓缓抬起手不是向我而是向着镜面本身仿佛在抚摸镜中影像的脸颊。
动作轻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我偏过头用一种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带着一丝慵懒倦怠的腔调对着镜中的影像也对着身后那巨大的玻璃容器轻声说道声音沙哑而清晰: “看。
” “我们永远在一起了。
” 镜子里那双燃烧着冰冷狂热的眼睛深邃平静倒映着整个房间——倒映着惨白的灯光倒映着弥漫的冰冷雾气倒映着那个巨大的、盛放着永恒“星辰”的玻璃棺椁。
像极了我记忆中某个画廊开幕式上那个端着香槟杯对身边扭曲雕塑投去欣赏一瞥的、优雅倦怠的女人。
空气里只剩下福尔马林甜腻冰冷的气息在无声地流淌。
(第一卷完) 喜欢浮世绘请大家收藏:()浮世绘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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