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连邺城司空府的书房里都渗着股湿冷的意味。
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角落里堆积如山的竹简帛书带来的沉沉暮气。
空气里混着墨臭、微霉的卷宗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总也散不尽的药汤苦味。
郭嘉就陷在这一片混沌中央。
一件厚实的旧裘裹着他消瘦的身躯领口的狐毛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不见多少血色。
可他伏案疾书时那双深陷的眼眸却亮得骇人像两点寒星锐利地刮过每一份送来的文书。
曹操大军远征在外这后方的千头万绪四方暗涌便都压在他这副早已被酒色和殚精竭虑掏空了的骨架上。
并州来的消息起初就像丢进大河里的小石子连个响动都听不见。
无非是些“马匪滋扰”、“胡骑掠边”的老生常谈夹杂在各地报来的鸡毛蒜皮里寻常的让人打不起精神。
高干那老滑头的奏报更是轻飘飘的一句“疑与胡骑勾结”就想把干系推个干净。
直到校事府那份密报混在例行公文里送进来。
郭嘉的目光在那几行字上顿住了。
“…号‘赤火’…自北疆来…击溃南匈奴左贤王部二千骑…斩其裨王呼衍灼…” 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案面发出极轻的“嗒、嗒”声。
他推开手边那碗早已凉透的药汤身子微微前倾。
不对劲。
这绝不是什么寻常流寇。
两千匈奴骑不是两千头猪。
那是左贤王刘豹麾下的精锐是能在边郡来去如风的狼群。
能正面击溃他们还能阵斩裨王…这得是多硬的骨头?多狠的手腕? “赤火…”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像咀嚼一枚陌生的硬核尝到一丝非同寻常的涩味。
他猛地起身厚裘滑落也浑然不觉几步走到悬挂的巨幅地图前。
目光如钩死死钉在并州北部那片与塞外胡地犬牙交错的区域。
手指划过雁门、云中…北疆… 一些原本零散、模糊的关于北疆近期动荡的记忆碎片瞬间被这条线串了起来。
是了。
不是突然冒出来的。
是从那边过来的。
那个姓陈的首领… 他回到案前手指飞快地翻检出另外几份看似不起眼的商旅见闻、边境民情琐记。
上面的字句此刻变得触目惊心: “…打仗厉害却不抢穷苦人反开仓放粮…” “…好多村里人念叨他们好…” “…说什么‘均田地’…” “均田地”! 郭嘉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冰水浸透。
这三个字比“斩将溃敌”更让他心悸。
这不是土匪这根本不是土匪该想的事!这是要刨根!是要掀桌子!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激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
他用手帕捂住嘴肩头耸动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
他眼里那点寒星此刻已燃成了冰冷的火焰。
这伙人有能耐有地盘现在还想收买人心更要紧的是他们有一套能蛊惑穷苦人的说辞! 他们不是在抢劫他们是在种根!要把根扎进这烂泥一样的世道里扎进那些活不下去的贱民心里! 一旦让他们在并北站稳脚跟与塞外勾连再向南窥伺…等到主公收拾完袁氏残局回头一看身后恐怕已不是昔日的江山了! 不能再等了。
他一把抓过笔也顾不上墨汁溅染了袖口奋笔疾书。
字迹凌厉几乎要戳破帛纸。
“明公亲启:” “并北之患非疥癣之疾实腹心之痈也!‘赤火’者其志非小其策极狡!假抗胡之名行收民之实;拥虎狼之锐怀叵测之心!‘均田地’之说实乃动摇国本、祸乱纲常之谬毒!…” “…嘉观其用兵深得法度抚民极具蛊惑假以时日必成心腹大患!恳请明公速定北疆并州高干首鼠两端万不可恃!宜遣精兵良将北镇查探务求犁庭扫穴断其萌芽!万勿因小失大遗祸千秋!” 写罢他重重掷笔封好帛书声音嘶哑地唤来心腹。
“快马!直送主公军前!一刻不得延误!” 信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长廊的阴暗处。
郭嘉扶着桌案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掏出来。
他望向窗外邺城的天空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股来自北方的“赤火”让他这个算无遗策的鬼才第一次生出了一种难以掌控的、强烈的不安。
并州的春天来得迟凛风依旧卷着沙砾抽打在人的脸上。
南匈奴左贤王刘豹的怒火却比这寒风更烈。
呼衍灼的败亡和赤火军的出现被他视为奇耻大辱更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他迅速纠集了本部精锐骑兵又威逼利诱了数个亲近的匈奴部落同时遣使携重礼联络了几支实力最强的并北汉人豪强武装。
很快一支以刘豹骑兵为主力、掺杂着豪强私兵的联军人数逾万浩浩荡荡地向北压来意图以泰山压顶之势将这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赤火”碾碎在长城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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